涵烟

【战国拟人24h/15h】【楚中心】黄棘策

   借光景以往来兮,施黄棘之枉策。

       万事万物皆有始终,鸾凤和祝融在南国燃起的火光,快要熄灭了。

      楚中心,背景是怀王二十五年,可能有秦楚出没。

·正文·

      郢都又下了一夜的雨。

  开春以来,这雨就未曾停过,或是春雷阵阵引来珠玉坠地,或是轻纱雾绡笼就亭台楼阁。沉沉乌云游走于郢都依山势铺开的万千轩榭之上,在每处曲池清流漏下细碎的金光。

  雀鸟似也倦了,扑腾几下跃入巢中,合眼匆匆睡去。昏暗的天宇之下唯有城内起伏的台观上摇曳的点点烛光还能照亮一隅之地,此外便是拨不开的浓密暗影。

  茅门外已有三五轩车散乱地停放,屹立如山的御者也因困倦渐渐弯下了脊梁。轩车上大夫们攀谈的声音却愈发嘹亮,伴着不知来自何处的丝竹声传向远方。

  忽然一阵惊雷划破天际,郢都一瞬间明亮如昼。鸾铃清脆的金石之声和着马蹄急促的鼓点自东南而来,如利刃切开眼前这浓密雨帘。

  御者们纷纷驾车掉头避让,轩车却不管不顾一路疾驰,堪堪然挨着茅门外蓄积的流水停下。高冠佩兰的士子从容立于车中,朗声向宫门处说道:“国事紧迫,我须即刻觐见君王,烦请诸位放行。”

  阍人们对视几眼,依旧纹丝不动立于茅门前,任如注雨水从他们的面颊滑落。

  有侍者从车中捧出一浮雕兽面纹漆盒徐徐上前,他解开精巧的玉石扣缓缓取下盒盖,一瞬间金光穿透叠在漆盒上的纱质衣袂一跃而出。侍者捧出一枚如竹节般微微弯曲的金简,递给为首的阍人。

  阍人沉思片刻,犹犹豫豫地向宫中传讯。雨越下越大,雷霆震动了整座都城,不时有银白色的光芒照亮车中人沉静的面容,再渐渐暗淡下去。

  “左徒大人这是何苦,大雨天的,也不在车里休息休息,天明宫门就开了嘛,何必急于一时?”

  “足下不知,这些时日大人几次上书请求觐见君王,送去的简牍堆叠如山,却不见一点消息传回。大人忧心国事,难免焦虑。”

  远处细碎的闲谈声逐渐没入滂沱大雨中,天地间重归一片寂静。阍人和轩车在惊雷之下无言地对峙,直到东君的龙辀云旗又在天际拨开了层层乌云。茅门上被五色丝束起的灵茅随风摇曳,有一股竟挣脱绳结从空中轻盈飘落。惊恐的诸臣连忙跳下车来想要接住那青色的茅草,却被人一手攥住。

  高冠佩兰的士子不知何时已步出轩车,在宫门外傲然屹立。他信手握住灵茅再将其轻轻捧于手心,腰间昆山白玉划过印花敷彩的纱衣,透雕的盘旋交错的双龙变幻出遒劲有力的姿态。

    此时巍峨厚重的朱漆宫门轰然中开,从凤凰山下向北延绵不绝的殿宇楼观重新显现在世人面前。珠玉缀鬓的侍女们持兰膏明烛缓缓走下高台,莲步轻移引得环佩相击。跃动的烛火照亮了士子幽深的双眸,他恭敬地行了个揖礼,再将灵茅递给为首的宫人。宫人欠身还礼,命身后捧着漆匣的侍女走上前来,她侧身从匣中轻轻取出一枚琬圭递给士子,朗声说道:“社稷主恭请夫子于层台一叙!”

  士子坚毅的面容上流露出些许讶异,他欲开口询问,宫人们却已缓步向东。久违的霞光从云翳间洒落,晶莹的雨珠在兰芷的青叶上流淌。曲屋步壛外昆鸡昂首唤出破晓的啼鸣,应和着从曲池滨高台上传来的阵阵缥缈的丝竹之声。

  士子神色肃穆,随着侍女一言不发地穿过种满芙蓉的湖中曲折的石桥登上高台。空灵悦耳的钟磬声伴随着古雅的瑟音从轩榭中飘落,恰奏到《扬荷》一曲。

  “灵均。”如玉磬般清脆悦耳的声音从台上传来,穿过在晨风中飘扬的修幕,“何事如此急迫,须君夤夜前来?”

  “吾子。”士子徐趋登上木阶,向北恭敬地长跽,再缓缓行了个稽首礼,“灵修倍齐合秦,往迎妇,盟黄棘,吾恐国祚将倾。”

  楚端坐在榭中正北的蒻席之上,闻言他抚过案上漆瑟的朱弦,随意拨弄几声,笑道:“联姻会盟本国之常事,夫子因何忧心忡忡?”

  “秦控巴蜀、夺汉中、据江之滥觞,已成合围六国之势。若秦师沿江而下,鄢郢危矣!”士子长跽而起,“秦固有虎狼之心,楚亦为高阳之后,余何畏惧兮!”

  楚一愣。

  高阳……好久远的名号。

  似是亘古的黄钟大吕,又像沙场中锋镝齐鸣,重黎燃起的烈火照彻南国之天,青鸾凤皇于流云间飞舞。

  是何年君王向辅弼大臣哀叹,己是几年未入沙场叱咤风云?又是何年地室灯火长明,吴姬郑女罗袂轻举?

  筚路蓝缕已成为帛书里尘封的文字,离宫别苑中以绮缟束琦璜再用罗帱轻笼四壁。荆楚笙歌彻云宵,秦陇鼙鼓动天地。长久的和平与向南开拓的国策磨灭了战士的意志,盈怀的珠玉罗绮足以令人裹足不前。更何况,公室淫靡,引得国中竞豪奢,匠人们在器物上耗尽了毕生心血,楚国又哪来的光阴再征战于沙场?

  “灵均,楚之富,列国难以比肩否?”良久,楚又恢复了正坐的姿势,朗声问道。

  士子缓缓摇头,“齐有山泽之利,秦有关中之饶,楚虽富庶,难称甲等。”

  “楚之军士,列国难以比肩否?”

  “楚为万乘之国,楚师装备精良,然军士咸顾其家,不若秦师以统帅为父,纪律严明、士气昂扬。”

  “楚之豪奢,列国难以比肩否?”

  很久以后,士子一拜不起,声音微微发颤,“为个中翘楚。”

  楚向南走来轻轻扶起士子,命宫人束起榭中修幕,华丽宏阔的宫城和鳞次栉比的民居瞬间显现在廊柱之间。久雨初晴的金辉笼罩了整座城池,从高台往下望去,无数匠心独运形态各异的台榭在城南无尽的别院中起伏错落。纵已破晓,曲池中依旧跃动着数以千计的连枝铜灯明亮的火光,笙歌和着美人公子的嬉笑声推开一层层水波,吹皱了湖中的倒影。城东北匠人们已在工尹的指挥下有序地出入,运送的却不过是美玉漆器这类的豪奢之物。

  这是一座不夜之城,这亦是一座永夜之城。

  楚负手立于层台之上,侧身向身后的士子说道:“郢美夫?若缯帛,一遭污浊,顷刻间为人毁弃。 苏子曰,‘纵合则楚王,横成则秦帝’,确实不假。合纵则楚勉力维持今日之局势,连横则秦席卷天下一统六国。楚之根基,早已飘摇若不系之舟,贤臣遭斥、百姓心离,世人纵欲不忍、同糅玉石,举国上下怎会不常怀对秦战栗之心,无人敢绝秦欢?”

  士子缓缓行了个天揖礼,正色道:“国势虽己如此,灵均定道夫先路,复三后之政。”

  “灵均,槐不会再启用你了。”楚有些不忍地说道。

  士子一怔,端起的双臂还未来得及放下,就那么直直地悬在那里。见状楚犹疑了一会,尔后轻声说道:“槐受小人蛊惑,今日应已在外朝宣布你任三闾大夫的调令。”

  士子沉默不语,垂首以高冠遮掩住面上悲愤欲绝之色。

  “黄棘之盟,秦与楚上庸之地,得结秦欢、益国土,槐定会前去。虎狼之秦又怎会放弃已经到手的孱弱的羔羊?祝融燃起的火光正在熄灭,这不过是楚国危难的开端。而我,只能终日正坐在这日益华美的高台之上,又如何挽狂澜于既倒?‘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我已经没有资格自称天下的王者了。”楚忽然放声大笑,惊飞了园中栖息的珍禽,他郑重地望向士子的双眸,缓缓说道,“灵均,回汉北罢!那里有先君之宗庙,存上古之遗风,或许还能一扫郢都之污秽,迎来真正的州土平乐。”

  “臣定不辱使命。”士子面向东方,以无比虔诚之心缓缓行了个稽首礼,几行清泪终于从眼角滑落。

  楚抚过二十五弦,弹奏的却不再是《扬荷》、《采菱》这般的江南小调,侍立的乐工以漆木锤急击一行钟磬,正是最为宏大的《激楚》之声。曲罢楚复向西方望去,心中忽又萌发出一点念想:秦楚十八世同盟,如今宣太后执政,秦大抵会手下留情些罢?

  苦涩的笑容很快覆盖了楚清俊的面庞。在与西戎的厮杀中脱颖而出的诸侯国,又怎会顾念这一点点旧情?八百年了,怎还不长些记性。

  

  二十五年,怀王入与秦昭王盟,约于黄棘。秦复与楚上庸。左徒屈原谏怀王不得,自疏于汉北。

       二十六年,齐、韩、魏为楚负其从亲而合于秦,三国共伐楚。楚使太子入质于秦而请救。秦乃遗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国引兵去。

  二十八年,秦乃与齐、韩、魏共攻楚,杀楚将唐昧,取重丘而去。

  二十九年,秦复攻楚,大破楚,楚军死者二万,杀将军景缺。怀王恐,乃使太子为质于齐以求平。

  三十年,秦复伐楚,取八城。秦因留楚王,要以割巫、黔中之郡。

  顷襄王三年,怀王卒于秦,秦归其丧于楚。楚人皆怜之,如悲亲戚。诸侯由是不直秦。秦楚绝。

  顷襄王二十年,秦将白起拔楚西陵。三闾大夫作《悲回风》,叹借光景以往来兮,施黄棘之枉策。

  顷襄王二十一年,秦将白起破楚郢都,烧夷陵,楚迁都于陈。三闾大夫怀沙自沉于汨罗,楚人共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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